谢谢你允我回报

海宁

记叙文,阅读理解,初中

探视之后,我离开重症监护室,走出医院,走到附近的商厦我想给他买块表。

在专柜前选中一款机械表:银色表盘,金属表链。我确定他喜欢,别问为什么,他没说过,但我就是知道。价位适中,不算昂贵,否则他会心疼钱;也不算便宜,否则我会心疼给他的不够好。这样的选择,可以让我和他都心安。付款后,让营业员将表链拆掉两个扣。我知道他手腕的尺寸,也知道他喜欢将手表略宽松地环在腕上,可以不时轻轻晃晃。包装盒精美宽大,我将它抱在胸前,走回医院。

这是他被送入重症监护室的第三天,状况并没有明显好转。家人都在做最坏的打算,但我却坚信他会醒过来。我只想他醒来时对他说:爸,给,你要的手表。

没错,这块腕表,是他入院前要过的。一次吃晚饭时,他半开玩笑说:闺女,看我这表该换换了!年头太长,越来越不准了,每天都会差个两分钟。我不假思索,当即应允:买。过了一会儿才笑着反问:干嘛又让我买?他呵呵地笑:最近你不是刚赚了稿费嘛,还不好好孝敬孝敬你爸?入口的米饭喷了一桌子,我哈哈大笑:爸,你也太有心计了!

是的,爸爸有心计,最重要的是,他知道我的软肋在哪儿,一戳就中。我的软肋连我妈都知道,她常说:欠你爸的,迟早是要还的。

没错,我欠他的。在我成长的那么多年,仅是物质的亏欠便不计其数。

读初二时,小城里富裕人家的姑娘流行骑那种彩色变速车。班里有了第一辆,我眼热不已。回来一说,我妈眼睛瞪得老大:那么贵,咱可买不起!他半天不语,然后静静看向我又失落又不甘的眼神,只说了一个字:买。然后真就买了。为此,全家人集体节衣缩食两个月。工作之余一向喜欢种花养草的他,还去一家修理厂打了两个月短工。

这并不是特殊事例,而是常态。在我成长的年代,生活并不丰裕,但他总是倾其所有宠我爱我。

所以,早到了该还的时候了。

他也拿捏住了这一点,于是这些年,我和他常会有这样的对话

闺女,这手机按键不大好用了。

换。

闺女,今天上街看到一种电动车又轻便又好看。

买。

闺女,对门你李伯伯的儿子给他买了个按摩椅,看着挺好的。

买。

我妈总嫌他向闺女要这要那,而我明白,从前他的给,现在他的要,其实都是对我的好他知道,如果不给我宠爱他的机会,我此生怎会安心?所以,他只管笑呵呵地要,我只管翻着白眼给,从来没有多余环节。

还记得他第一次跟我要的,是一顶只有在大城市才能买到的毛呢礼帽。当时,我几乎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商场,好不容易才寻到他想要的那一款。付账,将礼帽小心装好。我松了口气,然后想象他戴上这顶礼帽的模样,想象他欣喜得犹如一个孩子得到心爱玩具的眼神,我突然被一种庞大的幸福感击中了。

这种幸福感从不曾有,又无法言语,是任何一种快乐都不能代替的。而这种幸福感,他早早就知道了吧?在那些年,他绞尽脑汁又倾尽一切宠爱我的时候,曾经一一享受过吧?所以,他要把这种幸福传递到我手中,让我一遍遍感受和重温。

我只想说,他做父亲的智慧超过很多人。我见过太多父母为子女含辛茹苦倾尽一切,却舍不得让孩子分担分毫;我见过太多父母把一生的苦难尝尽,却舍不得分享子女人生的甘甜,拒绝子女的付出可是我,从来都不认可这种做法。在适当的时候索取回报,这正是他的智慧,也是他给予我的额外的恩赐。

只是这一次,手表还没来得及买,他就被查出食道癌,手术后当晚因肺部感染被送入重症监护室。

那晚,我在监护室外空寂的走廊中坐了很久,把刚买回的新腕表放在耳边,听指针嗒嗒的声音,像心跳

他是在进入重症监护室的第六天醒过来的。医生都说是奇迹。

我并不这样想。

回到普通病房后,我拿出腕表递到他眼前:爸,给,你要的手表。他抬起左手手臂,示意我帮他戴上。戴好后,他轻轻晃晃,咧开嘴笑了。我看着他,76岁的勇敢的他,勇敢地醒过来,让我还可以继续偿还我的所欠,回报他的付出。

压制了许久的眼泪突然而至。

(取材于海宁的同名文章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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